【銳眼看市】
目前全球仍在執行負利率的國家只有日本,同時日本也是時下唯一一個還在實施YCC的經濟體,這種另類做法在各國央行集體收緊貨幣政策的背景下格外扎眼。
植田和男希望首先借助退出YCC影響長端利率進而帶動短端利率,同時在最后程序退出QE,也可以讓市場的流動性保持穩定供給狀態。
張銳
即將接替黑田東彥出任日本央行行長的植田和男就國際輿論廣泛關注的收益率曲線控制(YCC)政策日前明確對外表態稱,如果物價前景改善,必須考慮收益率曲線政策的正?;?,并強調長期利率控制是一種不適合微調的機制。資料顯示,目前全球仍在執行負利率的國家只有日本,同時日本也是時下唯一一個還在實施YCC的經濟體,這種另類做法在各國央行集體收緊貨幣政策的背景下格外扎眼。
YCC是指央行在二級市場上以固定利率購買債券(主要是國債),以此將特定期限債券的收益率控制在設定的目標范圍內。在這里,央行除充當債券交易人直接下場購買從而影響收益率水平外,更可以引導市場行為,即在投資人相信央行政策承諾的前提下,會自發地購買目標利率附近期限的債券,而此時,央行自身購債規模很少甚至沒有購債,但依然可以看到收益率下降,僅結果而言,也算得上是四兩撥千斤。
基于上世紀90年代房地產泡沫破滅以及隨之而來的經濟崩潰所引致的國內通貨膨脹率持續下行,在采用了激進的降息(實施零利率)等常規貨幣政策手段但依然出現兩年內通脹率年均下降近1%的尷尬情形下,2001年3月,日本央行率先采取量化寬松(QE)計劃,加大了對日本國債和其他資產的購買力度,只是到了12年后安倍再度出任首相時,日本依然還是沒有擺脫通貨緊縮的煎熬。
作為“安倍經濟學”三支箭(寬松的貨幣政策、靈活的財政政策、結構性改革)的重要組成部分,黑田東彥出任日本央行行長后迅疾推出了量化與質化寬松政策(QQE),央行對國債的采購量從原有的40萬億日元增加到后來的80萬億日元,直至后來的無限量。然而,在評估了為期兩年但效果仍不明顯的QQE政策后,日本央行決定于2016年2月實施負利率,半年后又宣布實施YCC政策,等于就是在QQE原有“量”的框架基礎上進一步推出了“價”的調控。
起初日本央行確定的YCC變動區間即“利率走廊”為-0.1%~0.1%之間,但其實僅關注的是“利率走廊”上限,即當10年國債收益率上行至0.1%時央行便下場采購國債;針對經濟增速和通脹均出現上行趨勢,2018年7月,日本央行將收益率波動幅度擴大至-0.2%~0.2%之間;2021年3月,日本央行又將區間擴大至-0.25%~0.25%之間。及至2022年12月,日本央行再次擴大YCC區間至-0.5%~0.5%。
理論上說,在央行宣布或者已經實施收益率曲線控制的情景下,市場一般會獲得較為強烈的寬松信號效應,即貨幣政策在更長的時間內持續寬松,利率也將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維持在更低的水平,由此在很大程度上穩定市場對中長期利率的預期,包括居民消費可能會因為借貸成本和儲蓄收益的下降而增加,企業也可能在低利率的刺激下增加投資,政府融資活動也可能增多并增加支出,最終對經濟增長以及物價水平形成促進與拉升之力。反觀日本YCC的實施過程,啟動后的一段時間的確產生出了一些積極效果,比如物價水平脫離了負增長并持續表現為正,出口獲得了明顯改善,貿易順差持續了多年,就業與經濟增長也獲得了不少改觀等,只是任何最初看上去不錯的政策都可能隨著時代的變遷而成為對現實的禁錮與羈絆。
首先,日本并沒有隨著YCC的延續而擺脫通貨緊縮。YCC的最主要目標是推升通脹預期,但近20年來日本年均CPI僅0.1%,即便是YCC持續運行的5年時間中,日本國內CPI年均漲幅也只有0.68%,不僅遠離央行的管理目標,而且期間還有三年CPI增長為負。雖然由于俄烏沖突爆發以及國際大宗商品價格大幅上行,日本國內的通貨膨脹率去年出現明顯回升,但是此時的通脹搭配YCC帶來的是日元持續貶值,而非內在需求的真實擴張。
其次,YCC引起的日元貶值超預期,同時貿易收支隨日元貶值出現惡化。YCC不僅會抑制長端收益率,而且也會影射并下拉短期貨幣利率,日元在國際資本眼中失去吸引力,尤其是在美歐央行大幅加息背景下,日元的貶值風險被加速放大,資本紛紛逃離日本。按道理,日元貶值有利于日本出口,但由于能源價格上漲的強烈對沖,日本出口卻遠遠遜于進口,最終日本經常項目順差在去年創下8年來的最低水平,出口對經濟的貢獻為-0.6%,若算上資本項目的逆差,去年日本貿易逆差創下了自1979年有可比數據以來的新高。
再次,金融市場價格發現功能因YCC的延續而偏廢。中央銀行基于收益率曲線控制的購債操作,客觀上形成了央行對國債收益率進行“兜底”的市場預期,市場也緊盯央行購債行為展開交易,呈現出“不看市場看中央銀行”的行為特征,最終日本央行成為了10年期國債的最大持有主體,持有規模近70%;另外,YCC人為壓低日本國債收益率,扭曲了長短期國債收益曲線,虛高的價格也擠出了眾多國際投資者,10年期國債的二級市場交易量枯竭,甚至一度出現“零成交”,國債市場的價格發現功能遭遇嚴重壓制與扭曲。
最后,YCC形成對央行采購的倒逼進而損害央行獨立性。在錨定“利率走廊”上限的前提下,隨著收益率的不斷“破位”,日本央行不斷地下場救急,某些情況下央行還必須加大購買力度,而且由于政府債務水平過高,財政部也存在持續向央行加壓的傾向,并要求央行盡可能將收益率曲線控制維持更長時間,而基于對債務風險的擔憂,日本央行也會被動承諾與無奈隱忍,但同時又必然損害自身獨立性。另外,不斷地“擴表”已使日本央行遭受的賬面損失達到8.8萬億日元,占GDP的1.6%,央行接下來可以支配的貨幣政策增量工具受到抑制。
進一步從現實觀察發現,去年年底日本CPI創下40年來的最高水平,連續9個月高于日本央行設定的管理目標,受到影響,全年物價漲幅達到2.3%,而來自日本總務省的最新數據顯示,今年1月份日本國內CPI繼續高開高走,月度同比勁升4.2%,為1981年9月以來的最快增速;另外,去年日本人均工資月均增長2.1%,為近31年來的最大漲幅,且連續2年增長,且今年還會繼續上漲,日本國內存在著工資-物價螺旋。對此,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明確表示,日本通脹具有上行風險,建議日本央行調整政策,提高收益率曲線控制政策的靈活性。
還有一個非常嚴峻的事實是,基于本區域通脹并未實質性減弱的事實,歐美等主要經濟體中央銀行今年還要繼續加息,如果日本央行依舊按兵不動,日債與美債收益率“剪刀差”會進一步拉大,資本從日本撤離的腳步也會再度提速,日元貶值的壓力勢必繼續提升,并由此導致的輸入型通脹將進一步惡化。因此,正如當初是基于通貨緊縮的倒逼不得已推出了YCC,如今面對通脹可能失控的趨勢,日本央行也極有可能被迫調整YCC。
在植田和男看來,長期利率控制不適合采取分段碎步微調方式,比如將當前的-0.5%~0.5%收益率區間擴張75個基點,然后再擴大100個基點等,這樣會不斷強化市場對收益率上調(價格下降)的預期,從而反復導致投資人對政府債券的大量拋售,并引發債券市場的接續劇烈波動。長痛不如短痛,植田和男在YCC的調整上較大概率會采取一次性退出的方式,同時在量化寬松工具的調整次序上,植田和男會選擇放棄YCC-停止負利率-退出QE的“倒序”步驟,也就是先“價”后“量”的節奏,說的直白一些就是,正如當初黑田東彥推出YYC是希望用長端利率帶動短端利率走低,植田和男同樣是希望首先借助退出YCC影響長端利率進而帶動短端利率,同時在最后程序退出QE,也可以讓市場的流動性保持穩定供給狀態。
(作者系中國市場學會理事、經濟學教授)
本報專欄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